? 記者會大廳裏早已人聲鼎沸，在休息室裏都能隱約聽到。我不敢去想待會兒的畫面，只能在心中默背講話的內容，以此緩解緊張的情緒。

休息室裏人來人往，工作人員在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而執意要陪我來這裏的父母以及稍後要陪我一起出現的黎華卻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他們都明白，到了這時候，他們說什麽都已不重要，我只能靠自己堅持下去。

“若綺。”朱莉叫了我一聲，我轉過頭，卻見到跟著她從門外進來的莫筱筠和古芊菁。大概是怕我不高興，朱莉馬上補上一句，“她們都是來支持你的。”

所有的嫌隙在這一刻都變得微不足道，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她們拋開所有芥蒂站在了我身邊，我有什麽理由不為此感動。我站起來，有千言萬語，最後只是對她們微微欠身。

“行了，客氣什麽。”古芊菁語氣倨傲，一雙明眸裏卻盡是誠懇。

莫筱筠什麽也沒說，上前輕輕擁抱了我一下。

我差一點要哭出來，生生把眼淚逼了回去。我不能哭，至少在記者會結束之前，我不能哭。

“到時間了，”朱莉走到我面前，“走吧？”

“好。”我堅定地點頭。

她走在我前面，推開門，閃光燈如一陣急雨撲面而來，晃得我幾乎睜不開眼，一瞬間又將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帶回我的眼前。腿有些發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直到落座，黎華在桌子下握了握我的手，溫暖的掌心竟仿佛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令我慢慢鎮定下來。

朱莉率先開口：“親愛的媒體朋友們以及所有關註方若綺的朋友們，謝謝你們對方若綺的關心。發生這件不幸的事情，對方若綺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但我必須澄清，方若綺並未在身體上受到任何實質性的侵犯。本案的嫌疑人白檐崇已經被檢察院起訴，而本公司也將會對刊登照片進行報道的《八卦周刊》進行控告。在此，希望大家停止對此次方若綺受到的傷害進行各種毫無根據的不實猜測，以及停止刊登任何與本次事件有關的照片與報道，否則本公司必會追究到底。

方若綺身為世界頂尖的花樣滑冰選手，受到眾多冰迷的愛戴，但是很遺憾，卻有人將這種愛變成了嚴重的傷害。在此，我們希望所有關註她的人，用最理智的方式來關心和愛護她。公司對於未能保護好她感到非常抱歉，今後我們在工作上定會更盡心盡力。

經過這件事，今天，方若綺還能站在這裏面對大家，我想告訴所有人，她不僅僅在冰場上是一名出色的選手，也是一位非常勇敢、優秀的女性，希望大家能夠善待這位為我國花樣滑冰事業實現過巨大突破的運動員。接下來她有幾句話想對大家說。”

我捏緊面前的話筒，手心被汗水濡濕，深呼吸之後開口：“謝謝媒體的關心，謝謝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朋友們。我剛剛從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裏走出來，就像做了一場噩夢，不堪回首。一想到自己被那樣赤裸裸地呈現在所有人面前，我幾乎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可是，我不甘心，不想讓壞人逍遙法外，不想讓自己多年來為花樣滑冰做出的努力付之一炬，所以再難再痛苦，我也要讓自己站出來。

因為這次事件，我不得不錯過本年度的大獎賽，對於身處職業生涯末期的我來說，非常遺憾。但是，明年的奧運會，我一定會參加，我會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來向全世界證明，方若綺並不是一個軟弱的人。至於奧運之前的參賽計劃，將會在我恢覆訓練之後再做決定。

如果沒有花樣滑冰，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也許就不會遭受今天的種種。但是，自始至終，我都不曾後悔自己選擇了花樣滑冰。即使有人用扭曲的眼睛和心理將它作為犯罪的借口，我仍然堅信，花樣滑冰是一項美麗、高貴的運動，只有內心骯臟的人，才會把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都看得很骯臟。

身為公眾人物，對於此次事件對社會造成的不良影響，我深感抱歉。也感謝不離不棄支持我的家人、朋友和冰迷，我會用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報答你們對我的愛，謝謝。”

話音一落，場下便是喧嘩一片，盡管事先已告知記者我今天不會回答問題，他們還是七嘴八舌地提問：

“你真的沒有遭到強暴嗎？”

“再回冰場不會有心理陰影嗎？”

“對於之前白檐崇在更衣室的偷拍你真的一無所知嗎？”

……

“你們有完沒完！”古芊菁厲聲呵斥道，“剛才經紀人的聲明講得還不夠清楚嗎？！方若綺是受害者，註意一下你們的措辭！如果你們繼續這樣造謠生事，我家的律師團一定告到你們一家家全都關門！”

新聞廳一時間鴉雀無聲，場面尷尬不已。

黎華的手在桌下握成了拳，一開口，語氣還是很從容，卻多了幾分無可撼動的決絕：“請各位媒體體諒方若綺的心情，她已經經歷了那麽多傷害，即使你們不願意拿出同情心，也請不要再雪上加霜。也請你們體諒我的心情，假如今天是你們的家人受到傷害，面對他人在這種時刻的咄咄逼人，你們是否還能保持風度？

我曾經想過很多次，要在怎樣的時間、怎樣的場合說出以下這番話，在我的想象中，沒有一種像現在這樣沈重。我和方若綺已經交往了不短的一段時間，我們之間無關乎任何第三者，也無關任何名利地位，彼此都帶著一顆最單純也最真誠的心相愛，在人生的道路上支撐著彼此。我不能一口咬定說，我們能攜手走到多遠，但是我希望，是一輩子。

這次事件對方若綺的沖擊比你們想象的要大，我身為她身邊的人，只能陪伴，卻沒有任何方式來分擔她的痛苦，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旁人無法體會。但是我知道，我們的感情足夠牢固，不會被任何困難打敗。

我會盡我的一切力量來保護她，對於任何會對她造成傷害的人和事，我也絕不會放過。

我也想借此機會對支持了我那麽多年的歌迷影迷們說，謝謝你們陪伴我走過了人生中很多孤獨而艱難的日子，坦白說，在認識方若綺以前，我甚至想過，即使一輩子都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因為我知道你們會一直在我身邊。但是方若綺的出現，讓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安心的感覺，讓我的整個人生都變得不同。也許你們會因為我不再單身而感到失望，我會理解你們的心情，也請你們原諒我這一次的自私，如果你們願意繼續支持我，希望你們能夠給予方若綺同樣的支持，因為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謝謝。”

我全然不知他會說這些，由頭至尾只是驚訝地望著他，他別過臉與我對視，只一眼，就仿佛能抵擋所有紛擾。

在眾人的嘩然和喧囂聲中，他牽著我起身離開，我所有的思緒都不翼而飛，怔怔地跟著他走出新聞廳。

回程的車上，黎華開車，父母坐在後座，我坐在副駕駛座。事情雖告一段落，每個人卻都還是心事重重，一路無話。

車停在別墅門口，黎華沒有動：“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自從父母在這住下，他就很少再來這裏。我轉過頭對父母說：“爸，媽，你們先進去吧，我有些事想跟黎華說。”

父母見情勢微妙，道：“你們進去說吧，我們剛好要去買點菜回來做晚飯。”

我和黎華沈默地走進別墅，從前不曾發現，如今才覺得，沒有人的別墅原來那麽空曠寂靜。

我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面的花園出神。秋天的陽光碎落在泳池，微風拂過，水光瀲灩，美到心碎。

“若綺，怎麽……”他握著我的肩膀把我轉過來，話音卻斷在我的一臉淚水裏。

他眼裏的心疼如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割裂我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我咬緊嘴唇，擡手捂住臉，在他面前無聲地哭泣。

他用力掰開我的手，將我摟進懷抱，輕撫我的背脊：“別哭了，一切都過去了，都會好的。”

難以抑制的情緒終於決堤，我伏在他的胸口嚎啕大哭，他耐心地安撫我，心臟在我耳邊真實而有力地跳動。

眼淚流盡，我擡起頭，向後退了一步，用這僅有的距離，維持自己最後的自尊：“我在十九號酒館見過席若蕓一次，我問她有沒有後悔過，她說後悔，但是再讓她選擇，她還是會離開你……現在我終於明白，那時候的她有多勇敢，而我，卻那麽懦弱，連開口說離開你都做不到……”

他露出震驚而驚慌的神色：“若綺……”

我猛地搖頭，不讓自己看他受傷的眼神，更不給他動搖我的機會：“這件事會是我一輩子無法洗去的汙點，它不幸地發生在了我身上，我只能面對，而你是可以選擇的。黎華，我知道你愛我，所以不要因為責任而跟我在一起，請你……請你離開我。”

“若綺，”他低吼我的名字，聲音都在顫抖，一點也不像他，“我剛剛在記者會上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我相信你，也很感動，但這只會讓我更難過。你愛我，所以強迫自己接受一切，你很痛苦，所以這些日子你幾乎從不在這裏出現，即使來了，也很快就走……”

“不是的！”他幾近粗暴地打斷我，“我恨我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大意讓你受傷，為什麽在你受傷之後一點也幫不了你……你的父母來了，你很快就能好起來，而我不管做什麽，都不能讓你有一丁點的起色，我恨透了自己……”

“因為我不想面對，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受到了這樣的屈辱，更不想面對的，是這樣的我已經不配留在你的身邊，一想到要離開你，我就失去了面對的勇氣。”

“那就不要離開，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席若蕓拍一部三級片一部性感寫真你都介意……”

“那不一樣，她是自己選的路，而你是受害者……或者你就當我愛你比她多得多好了。”

心口被什麽東西擊中，幾乎要繳械投降，我強迫自己硬下心腸：“你跟別的女人拍一場親熱戲，我都受不了，那麽現在你要怎麽接受，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你女朋友赤身裸體的樣子？那些男人看著我的身體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若綺！”他緊緊地蹙起眉心，痛苦的火焰燃燒著他的雙眸，像要把他燃成灰燼。

是啊，他怎麽可能接受。那天他踹開房門，看到的是赤裸的被捆綁著的我，他甚至以為我遭到了強暴，那一瞬間他眼裏掀起的驚濤駭浪，他為我穿上衣服時雙手的冰涼和顫栗，他將我抱在胸前沖向醫院時胸腔裏的悲鳴，還有他面對醫生和警察時逼迫自己做到的克制和冷靜，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那他又要如何忘記？

我緊緊地闔上眼睛，將自己鎖進一片絕望的黑暗裏，淚水肆意地流，在心裏匯成悲傷的河流。

很久很久，屋子裏都沒有一點聲音，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將今天定格成末日。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足夠悄無聲息地離開，我才倉皇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他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神情溫柔得仿如錯覺，眼裏閃動的光芒卻那麽真實。他開口，語氣近乎寵溺：“如果你一定要我介意才安心，那麽就當我介意好了，但是請不要低估我對你的感情，我對你的愛足夠包容所有，我愛你勝過一切。即使我們之間有人要做出選擇，也應該是我，而我，選擇在你身邊，跟你一起走以後的路。”

陽光將我們籠在同一片溫暖之中，我在陽光裏靜靜地流淚。

“你說過的，我是醫生也好，是天王也好，你都會在我身邊，那麽，你是世界冠軍也好，是平凡女孩也好，我也都不會離開你，除非，你不愛我……”

我沒有讓他說下去，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

原來，愛情裏最大的勇氣，不是離開，而是無論歲月如何動蕩，都願與彼此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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